当前资讯!【原创】“原力日献礼”——一部致《星球大战》宇宙过去的短篇小说
【作者序】
本文是一篇短篇小说、散文、随笔等文体特征兼具的文章,参考了师陀的《说书人》。
(相关资料图)
本文是一篇试验之作,也是复健之作,是作者四年多来第一次写下原创的文学性文字。本文包含了作者个人的强烈主观情感,部分读者可能不能理解或不能感同身受,不喜勿喷。如果对文本内容不理解,建议直接跳到后记。
我第一次认识说书人,是在那家外文书店的一个角落。那大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那时,图书还是生活必需品,与当今是大不相同的;说书人也不算稀罕,并且颇受人喜爱。在这外文书店寂静的泛着书香的一角,他放一张桌子,前面放几排椅子。那时他还是个中年人,穿一件八成新的大衣,脸色红润。他没有什么道具,只靠一张嘴、一双泛着皱纹的手,加上那惟妙惟肖的面容,这就是他说书用的一切。
说书人在这之前是干什么的?没人能说清楚。有说他在七十年代末曾觅得一份堪用的工作,但在八十年代中期他又遇上了变故。或许是因为时势,或许是因为兴趣,他凭着这一张嘴和表情当起了说书人。
他说索龙在帝国崩溃后绝地逢生,说锋刃舰队与科洛桑的战役,说少年绝地武士的历险,说侠盗中队的浴火重生,说克里托斯病毒的惨祸,说索龙之手与内战的终结。他的声音不高,有时咳嗽,有时沙哑,但又无比清楚。有时候他要学索龙柔和而深沉的喉音,或是阿克巴浑厚的粗声,甚至模仿玛拉、米拉克丝、杰娜等或长或幼的巾帼之音。他的双手挥、摆、扇、伸,说到关节处一拍桌,听书的击节叫好。每次说书,听书的总给他一些钱,虽称不上多,但也足以度日了。
说这种书,在哪个年代都是小众的职业。我不知道别人对于这种职业抱什么态度,但对于童年和青年的我,若有人让我填工作志愿,我大概会在踌躇片刻后这样落笔:“说书人——外文书店的说书人!”
对于那些我们不喜欢的故事、千夫所指的作品抑或人物,他总是一笔带过,从不多谈。漫画与他无关,最多偶尔带过一句。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喜欢,也许是因为知道我们不喜欢。每当他说完书,听众散去之后,我总是会继续在书店里徜徉一会,买一本时兴的新小说,回味说书人刚刚讲过的故事,或是等待他下次让跃然纸上的故事克服介质的障壁,刻入每个人的脑海。
就是这样,我被说书人迷住了。实际上我们都被他迷住了。他从傍晚直说到入夜,一会儿买书人散去,一会儿一半电灯熄灭,接着便是本已微弱的乐声。就这样,书店里只剩下说书人和他的听众,寂寥之中仿佛能听见那遥远的银河系中一切的声音——从超空间航行到大气中穿梭,从光剑挥舞的嗡嗡声到爆能束划破空气的尖啸,再到形形色色的人物的言谈与声息,从权倾朝野的皇帝到最普通最平凡的飞行员。这时候,即使过去数十年再回想起来,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动吗?一切让我们欢喜或苦痛的现实全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过去,终究归于泯灭;只有那些他口中的、手上的和神色中活着的人物,直到如今,在我们安闲下来,回忆过去或是哀叹如今的每一刻,仍然会在昏暗的记忆中出现,永远泛着灿烂的光彩,那是只属于那个小说、漫画与游戏的时代最美好的快慰。跟这些人物一起,我们还想到比尔布林吉之上索龙那富有艺术气息的结局,侠盗中队在科洛桑地表之下的冒险,艾萨德在丘特里克与比尔布林吉的绝望复仇。难道还有更使我们难忘,更难以从记忆中抹去的无上光荣吗?
时光于是悄悄的过去,说书人所有的仍旧是一张嘴,一双手,以及一群人数不多但热切期待着他的听众。我每次到那外文书店去,马上便期待起他的下一次说书,无论去那里起初是为了什么。新世纪之后,他开始讲新的故事——遇战疯战争的热血与悲壮,新共和国高层的土崩瓦解,凡人面对沧海横流时殊死抵抗的勇气赞歌。
但也是从这时起,他不再让我们沉浸在文本营造的雄奇伟大的世界中,转而掺入一些自己的看法。他会说萨尔瓦托雷写下丘仔之死却遭人诋毁,未必是他的责任;或说丹宁是过誉的作家,不能与奥尔斯顿等人相提并论。对于作品的内容,他也不再是一味说好——他曾说安纳金·索罗之死尚需推敲,也嫌这场战争的基调太过黑暗。但他仍是投入的,仍然热爱着构成那个我们都爱的世界的基石,就仿佛他把自己也熔铸了进去。
在那之前的他对其他文艺作品不怎么谈论,但从这之后,新世纪之初的他对说书所不会涉及的东西,也开始针砭时弊。他会在与我们闲聊时感叹《旧共和国武士》的精湛和他孩子如何沉浸其中,也会说早些的《克隆人战争》动画虽然有趣,但没什么好深挖的,带给观众的不过是一阵短暂的视觉冲击。我知道他喜欢有味的文字,深爱深邃的文本——若哪一部小说能让他联想到经典的电影,或是更文艺的小说诗歌之类,那他肯定击节叫好,恨不得此生都以讲这本书为业。
不过,他也不曾强行深挖什么思想主旨,毕竟说书是通俗的艺术,如果为寻求思想主旨而生拉硬套,反而贻笑大方了。某年我曾在他开始前与他闲聊,问及他说书究竟为什么、喜欢说怎样的书。他的回答意思大抵是“我说书求的是快感,还有快感之后能有一丝余味,一丝不同”。说完这番话,他点点头,仿佛沉浸在自己刚刚的发言中——尽管那似乎只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评论。
我也点了点头,但我可不觉得那是句简单的评论。这话我忘不了。
日子继续过,听众此消彼长,年老的一个跟着一个死了,年少的长成大人,要么有了大人的职务,要么觉得说书人讲的不过是虚幻的狂想。我也跟着长大,与说书人聊的内容越来越无所不包。他说他有儿女,生活暂且不愁。但他隐隐之中觉得,现在的小说不似九十年代那样好了。新旧作家来了又去,掌门人换了一批又一批,但像当年那些文字间焕发着生命力,字里行间凝练着一个遥远的银河系的小说,恐怕是再也难觅了。
他不玩新的游戏——毕竟游戏在那时被认为和他的年纪格格不入——也不怎么看影视剧和漫画,最多看自己的儿女沉浸其中,外加一点道听途说。他对那些创作偶尔有溢美之词,但大多数时候,他只淡淡地说:“给小说留一片清净天就是。”
如今回想起来,总觉得他和小说作家们有种心灵感应。他自然是没见过万里之遥的他们,但却能捕捉作家们落笔时脑海中的画面,将每一个动态和细节都用言语和双手展现得活灵活现。如果作者的优秀作品被掩埋在故纸堆中,不被人喜爱和关注,那么,作者的痛苦即是他的苦痛。他对小说和作者都是有感情的,他不惮于直抒胸臆,将他对文字的理解流溢出来——他知道我们爱听,并且为之共情。
渐渐地他衰老消瘦了,他的大衣变成了灰色。他咳嗽得比往常更频繁了,虽然他间或吼一声或是拍桌,但气力少了。他双手和脸上的皱纹愈发密集,年岁愈发增长,但双眼中依稀燃烧着生命力的火苗,仿佛他已将人生置身事外,用读书、说书以及听众的那一点钱把人生艰苦地延续下去。听众也由每次给他几元钱增加到几十元,后来上百元。
此后的日子似乎有些每况愈下了。二零零六年,他开始讲《原力传承》,或许期盼着这个新九部曲能为他热爱的世界注入新鲜血液。结果不然——他对杰森在中端站的历险与银河同盟的失败入侵赞赏有加,讲得如痴如醉;对波巴的寻亲苦旅与独领风骚的曼达洛文化也赞赏有加;但对许多别的故事却说不出一丝赞美之词。他抱怨剧情散乱,有趣的人物屈指可数,过去我们认为精彩的文字、有深度的启示,许多都难觅了。那段时间他常把“俗气多了,深度少了”挂在嘴边。后来,他更是干脆避而不谈,说这些没什么好讲的。据我所知,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儿——一部如此重要的小说,却被他省略了!
但事情真正变化,还是在二零零八年左右。那一年,一部名叫《克隆人战争》的动画片粉墨登场,一下子俘获了不少粉丝的注意力。照理说,此事和说书人无关,最多只会成为他儿女的谈资。对于我们,那动画片终究只是动画片,没什么深度,塑造的人物和讲述的故事也不算真正有趣。一开始,甚至没几个听众留意到它。
可惜的事很快就降临了,说书人苦苦寻觅的一块小说的自留地,最终还是被侵蚀了。《克隆人战争》讲述的故事、塑造的人物虽然愈发精细,但却越来越多地与小说矛盾、冲突,甚至根本不同。我们管它叫“吃书”,但对于说书人,这简直是一种对小说、对作者最可憎的亵渎。他从来都是喜形于色的,而这次,每当“吃书”的消息传来,他总是第一个得知,一言不发,默默地回味着这件事,喉结不时动两下,似乎欲言又止。他其实可以说出口的,我们对他都怀有同情,完全理解他的苦衷。但他就是未曾开口,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的愤怒感染了我们、坏了我们的心情吧。
但他也抱怨过几句,那是在一次说书之后,听众走了大半。他对仍然坐着或是四处漫步的读着轻声说:“等着吧,这不是一次两次的。做这种事的人,不懂小说家怎么想。”直到一位作家因为这闹剧而愤然出走,我们才幡然醒悟:也许,也许,说书人最不愿见的情况被言中了,而且代价很严重。
但说书人早已经料到了。出走事件前不久,他在说那位作家的小说。他讲克隆人小队四处征战的兄弟情,讲克隆人与绝地女孩的情愫,也讲作者对克隆人战士非人命运的悲天悯人——他娴熟地驾驭着她独有的细腻。战争与和平在他口中、手中与神色中化作可感的具体物,映射在我们的脑海里,即使是原文或有声书也难以望其项背。
但是他不仅对书中人心怀复杂的情感,也对作者悲天悯人。他间或咳嗽几声,随后深深地叹气,哀叹几声。听众很安静,静得出奇,每个人都知道说书人无声的反抗是意欲何为,又预示着什么。几日之后,她就宣布了离开。十多年后,我们觉得自己见证了历史,时代在我们脚下缓缓转变——但在当时,我们,以及说书人,只觉得这是这个宇宙数十年历程中一个遗憾的注脚。粉丝来了又走,听众换了又换,坚持下来的人哪怕在这里是多数,在世界上也还是少数。毕竟,对我们当中许多人而言,这个宇宙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,何必形成对她的羁绊,让她的苦难成为自己的苦难,反倒让自己终日闷闷不乐呢?
外文书店也开始变了。原本只属于科幻的一块区域,很快变成了咖啡厅,带来了咖啡香,却带走了书香。时兴的故事被动画蚕食着,新的小说、漫画与设定集来得慢了,也来得少。许多次我来书店时,说书人不在,新的早已出版的故事也不在。伸手摸摸,旧的小说早已落了灰,它们仿佛在寂静中呆坐在书架上,等待着那永远不会到来的赏识。最后,它们要么被放进库房,从此被世人遗忘,要么沦为废纸,落得一个最凄惨的下场。这故事的殿堂、作者的极乐原先在我们心中是多么宏伟,现在却如何卑微;先前我们以为神圣的,现在却如何可怜啊!
书的命运,或许就是说书人的命运。
历史的车轮正在转向,但说书人和我们许多人都无比执拗。如果说漫画里一次又一次的吃书暂且与他无关,那么,一个个小说中早已死去,动画中却又被复活的角色,对他而言宛如一种酷刑。或洗练或精彩或深邃的文字,被浅薄的动画替代,并且还是蓄意所为——对于热爱小说与文字的人,这是何等的苦闷啊!他哪怕未曾说过那些故事,至少也曾读过。他会和我们一样沉醉在科洛桑的夜晚、离乡远征的壮阔,还有二人法则的建立与千年以前的血肉熔炉。对于我们,动画里的阐述不是真的,也永远不该成真。他们说粉丝只是凭自己的爱好判断什么是真实发生过的;而我们说,已有的光荣与快慰,不会被所谓的再造抹杀。
但这肺腑之言终究只是自我安慰。他年近七旬了,面孔和双手愈发苍白,皱纹多了,动作也不似以前那样传神。原本不用道具的他,现在多了一根手杖,但他只在前来和离开时拄着。他仍然偶尔吼,偶尔一拍桌,但声音已经虚了,双手挥不动,不住地颤抖。他的大衣不断褪色,灰色变成灰白,起了皱,与他苍老的皮肤十分相称。新的小说少了,他说书的次数也少了,从一周两三次变成一周一次,随后只偶尔出现。他的听众也少了,平日稀少的人们看着就叫人触目伤怀。尽管留下来的每个人都愿给他不小的酬劳,但也只是勉强度日而已。有时他大概是害了病,许多天不来,这外文书店里只有书而没了他,愈发显得冷清,总觉得这书店缺了魂。
日后的《绝地的故事》,在他眼里已经是一团无话可说的大杂烩了,没有深邃的人物、动人心魄的故事与淡雅的回味,只不过是吸金的怪物。除了一部叫《仁慈一击》的小说曾被他给予赞誉之外,其他的书他大多只是简单说说。或许是因为书本身没意思,抑或是没了气力,又或者纯粹是意识到未知的命运已经变成已知,他的生命与小说的生命都在走向终点。
无法避免的一刻终究还是来了。二零一二年,迪士尼收购了卢卡斯影业,如今我们知道,世界上最伟大的故事之一,落入了错误的人手中。我们大多意识到,世界要天翻地覆了。此前许多年中,他们暗示过电影与动画是一体,小说、漫画、游戏之流是单独的一体。我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,要么默默接受,要么做无谓的抵抗,呼吁不要丢弃三十多年来业已成型的宝库。
但他无力抵抗,他的抵抗就是坚守自己最后的热爱。他拒斥动画,拒斥它的一切,无论是吃书的部分还是罕有的精品,无论是导演和制片人还是配音演员。他觉得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该被扯进来。他曾赞美过遇战疯战争中视死如归的军人、绝地武士与人民,歌颂他们沧海横流中的勇气——怎料他也成为了他们。
未知的命运终究变成了已知。那年二月,奥尔斯顿在漫展上倒下,一颗有力搏动的小说家的心,从此属于千秋万世。恶灵中队的群英,韦奇与詹森的玩笑,以及阿杜马上新共和国四人组跌宕起伏的冒险,一切都化作历史。说书人很长时间没来,再次出现时,仿佛一夜间年长了十多岁。那天他说了一本别的小说,但声音很轻,双手不再挥舞,神色肃穆。
四月的那个命运之日,当我们见证传奇的《星球大战》宇宙翻开新的一页时,说书人没有出现。我四处打听,也问了他的儿女,得知他又害了病,而且每况愈下。一连几天,书店里那个属于说书人的角落空荡荡的,没了魂,没了生机。那段日子里总有零星的买书人前来,买走尚未被印上“传说宇宙”标记的一本本小说,避免它们落得被丢进仓库里,从此尘封的命运。对于这些书,它们是幸运的,但说书人不是。
唯有小说家的悲苦是他的悲苦。
时光于是匆匆地过去,说书人仿佛从我们的生活中绝迹了。起初他一周尚能来一次,随后两周,最后一个月。书目也变了,不要说是时兴的创作,就连“重启”之前的许多作品,他也避而不谈。他只讲最经典的故事,讲纵使岁月几番流逝,威名也能传播到四方,永不会被遗忘的人物——索龙与佩雷恩,韦奇与科兰,卢克与玛拉,索罗家的孩子。他想用这一生最后的时间,把最经典的故事讲到我们心里去,哪怕能有一个人铭记勿忘也是值得的。我们不谈时兴的创作,在那家只属于旧时代的外文书店,没有电影与动画的地盘。
我们知道说书人气数将尽。小说正在走下历史舞台,电影与动画片成了新的时兴。新的正史不再重视小说,也不再把昔日一道建设这个伟大世界的作家们视作自己人。官方未曾为老作家庆生,未曾纪念过作品出版的周年庆,更不曾真正认可过他们的功绩。他们的名字渐渐无人知晓,他们的功绩渐渐被遗忘。官方三番五次声称“统一正史”将把吃书送进历史的垃圾堆,而新的小说仍有扎恩、卢赛尼奥执笔。但对于说书人,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。他相信自己热爱的一切遭到了背叛,遭到了抹杀;作者们遭到了背刺,承受着莫名的痛苦——看着自己亲爱的人物与故事被他人随意再造,后人渐渐淡忘他们的功绩,只剩下遗憾的碎碎念,这是多么苦闷而悲哀啊!
他相信自己将随着小说的消亡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,但他不希望自己走得悄无声息。新的索龙的故事出版后不久,他说了最后一次书。这一次,他即将谢幕的消息众口相传,外文书店里座无虚席,我们都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只属于我们的狂欢。
他从头开始讲索龙复兴帝国的战役,从摩克尔到韦兰,从佩雷恩到瑟鲍思。新共和国的政坛内斗,卢克、莱娅、汉与老英雄们的历险,卡尔德与走私者们的奇异旅程,斯卢伊斯万战役的跌宕起伏,都在他口中展现得淋漓尽致。他挥不动手了,面孔显得干瘪,但倘若我们闭上眼,仍能想象出那个二十多年前中年的他,穿着一身八成新的大衣,用神色展现出每个角色的所思所感,双手挥、摆、扇、伸,讲到激动处一拍手,高潮处一拍桌,满座惊叹,击节叫好。再睁开眼,他的大衣早已破旧,他的双手微微颤抖,他的神色只剩最后几丝光彩——但他的声音依旧铿锵,这数十年来唯一不变的存在,或许是由他生命的最后一点火焰燃起的。
一本书说罢,他最后一次击掌,最后一次起身,最后一次鞠躬。听众们全体起立,齐声欢呼,掌声经久不息。我在他略显空洞的双眼中看到了一点光,最后一点淡淡的喜悦与满足。那一定是人生最后的极乐。
说书人从此消失了,有些听众的生活一切照旧,但有些听众的生活却永远缺了一块拼图——其中也包括我。正史远离我而去了,一切时兴的标新立异的创造,之于我不过是用来吸金的不成形的怪物。难道有什么比数十年前种在我们心田上的种子,那并非完美、满布瑕疵却如此难以割舍的造物,更加能俘获人心吗?难道作家们的辛劳,他们笔下缔造的人物与故事、世界与生活,只配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埋葬在历史的深海之下,按照自己粗陋的理解被重构成不相干的另一个存在吗?说书人与作者们历经的苦痛,难道只配成为历史上小小的注脚吗?
我相信不会,可惜同样认为如此的同道中人越来越少了。但我相信仍然会有一群人,或长或幼,与我心怀同样的信念,为保存旧时代最后一点美好的遗存而生活。自然会有人喜爱时兴的作品,我们也从未对他们抱持过一丝敌意。就像说书人所说的那样,给我们热爱的世界留一片清净天就是。
最近一次我到这外文书店里来,大半店面都已经改成咖啡店,电视中宣传着流媒体平台上的动画。过去这里曾经熙熙攘攘,这个钟点却门可罗雀。我感到一阵失望——原先我们看来多么热闹的地方,现在却如此冷清;过去那个雄伟的存在,我们共同的热爱,如今却是多么千疮百孔的伤心地啊!
没过几天说书人死了。他大概是害了病,也可能是没人能理解自己的悲愤,郁郁而终。灵柩很快准备好了,他在遗愿中明确说要带着自己最爱的书,穿着大衣下葬。送葬的人们前去公墓,为说书人送最后一程。许多人我并不认得,但我能认出他的儿女,以及许多过去近三十年中,听过他说书的书友。他生前没有说葬礼是否要办得庄严,我们也不知道他他是否笑对了终局——对于一个热爱的世界彻底崩塌的人而言,就这样离开或许是一种解脱,但谁说得准呢?
我们全不说话,看着掘墓人把灵柩放下去。“现在你好带着书下去了。”当灵柩放下去,泥土被铲起时,一个人小声说。是啊,说书人,现在你只能带着书下去了。但若你能与原力融为一体,你能想象你带给了人们多少快慰,为多少年轻的年长的人们带去了一个灿烂多彩的银河系吗?你能想到你向平庸的生活吹入一股股生气,在平凡的生活中缔造了这永不褪色的雄奇伟大的世界吗?
送葬的人们大多走了,只留下我一个人。我将一枝菊花放在你的墓碑前,为你祭奠。可这是怎么回事?为何只剩我一个人了?索龙的战争在哪里?侠盗中队的历险又在哪里?无数昔日跃然纸上的人物、历历可见的星系、余音绕梁的对话与活灵活现的动态,如今又去哪里了?凡是过去我们以为好的,全是容易逝去的,如今都一去不复返了,这些存在昔日感觉是多么触手可得,现在又多么遥远,多么渺茫,多么空虚!难道昔日你追求的快感之后的一丝余味,竞然已消散在时间之中了吗?
我抬头望望天空——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多么悲哀啊!
【后记】
最早读到师陀的《说书人》是在高考一模卷阅读部分当中。当时便觉得这篇文章非常……有味。这种感觉很难说清,但我觉得文本着实写得不错,比一般阅读好多了。此后我也对这篇小说有了兴趣,反复读了几遍,算是对它的脉络与情感有了一个大体认识。
至于为何要用说书人的故事讲传说宇宙的兴衰……大概是因为无端联想,或者某种潜意识中建立的联系吧。有声书这种文艺作品,大概是星战所有文艺作品中最接近说书的。有声书是与小说紧密联系的,而随着小说的衰落与传说宇宙小说及其作家遭到系统性的抹杀,被“正确的集体历史记忆”取代,师陀笔下那个死时也默默无闻的说书人随即进入了我的脑海。我有种感觉,说书人的命运——无论是师陀笔下的还是我笔下的——都象征着传统的覆亡,这可以是说书艺术,也可以是《星球大战》传说宇宙的小说。因此我用说书人来象征这个小说、有声书等传统文艺作品整合起来的实体,说书人的死亡就是这类文艺作品的凋亡。
这篇文章的主题仍然与《星球大战》高度相关,表现手法和主旨略有脱节,读起来可能略有些生硬,这一点还请各位接受。其实我也知道,说书人和星战很难搭到一起,但我就是想写这样一篇文章,既然已经写成,只能靠这段后记来圆上了。
最后,以这篇文章作为原力日“献礼”,情感基调无疑是非常压抑沉重的。但这就是我个人的情感——说我念旧也好,无端黑正史也罢,甚至滥情也没关系。每个人对《星球大战》宇宙的发展都有自己的见解,有自己喜爱的那一类文艺作品,只要互相尊重彼此的爱好,理解他人的观点,一切就是和谐有序的。
就这样吧。谢谢各位——愿原力与你我同在。原力日快乐。